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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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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1)

連隱煉睜眼時最先看到的是樹葉的縫隙中漏進來斑駁的光,??很淡,好像隨時都要消失一樣。

他記得自己上次睜著眼時天還是黑的,現在卻是黃昏,??他這是昏迷一天了?

他腦子還算清醒,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發生了什麽,試著動了一下身體,身上一陣疼痛,太多處了,他一時也不知道到底疼在哪,便不多想了,??撐著身子站起來,手腕上立刻傳來一陣錐心的疼。

“嘶——”連隱煉立刻收回手,捏著手腕茫然地看著四周,到處都是樹,空氣裏只有泥土和植物特有的氣息,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卻襯得一切更加安靜。

看情況是在樹林裏,但是哪裏的樹林、離有人煙的地方有多遠,??完全不知道。

而且他記得,??當時摔下來的好像不止自己。

猶豫了一下,??連隱煉很小聲地喚了一聲:“聶臨風?”

回應他的只有“沙沙”作響的葉子,??以及不知從哪裏傳來的野獸叫聲。

連隱煉嚇得立刻捂住嘴,看著逐漸暗下來天色,??心裏生出一股寒意,這荒山野嶺的,如果遇上什麽猛獸,他不就完了?

他要怎麽辦?去找聶臨風?還是在原地等?叢不棄應該回去了吧?宮裏人發現這件事了嗎?派人來找了嗎?

一大堆問題雪花似的在連隱煉面前洋洋灑灑飄落,??想得他頭疼。

與其考慮這麽多,倒不如遵從本心——去找聶臨風。

連隱煉用另一只手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大致看了一下身上,除了手腕大部分都是擦傷跟磕碰傷,不是特別嚴重,應該是聶臨風……

他又擡頭看了一眼,這山不算特別高,他們摔下來的地方是個小懸崖,中間有幾顆突兀長出來的樹緩沖,運氣好應該不會受很重的傷。

他暫時也只能這麽祈禱了。

擔心自己迷路了也不知道,連隱煉非常認真地翻出一方帕子在最近一顆樹上綁好,又閉眼轉了兩圈,最後朝著停下的方向走了過去。

聶臨風是跟他一起摔下來的,按理說兩人不會離得太遠,他只要走一段找不到人再回頭,換個方向繼續,總能找到的。

這方法有點笨,但實在,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好在他運氣好,第一次回頭的時候就找到人了——聶臨風跟他一樣陷入了昏迷,就躺在一顆樹下。

“聶臨風?”連隱煉試探著叫了一聲,但沒等來聶臨風的回答,小跑過去蹲下,輕輕推推他,拍拍他的臉,又叫了一聲,“臨風。”

但聶臨風依舊沒有反應,連隱煉暗叫不好,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鼻息,還好,還有呼吸,但臉上很涼,身上也不知道傷了多少。

想到受傷,他腦子空白了一瞬,緊接著很多亂七八糟的知識湧了進來。

比如不能搬動他,要是骨頭斷了可能會讓傷勢惡化。

比如有傷口要先清理幹凈,以免出現其他並發癥。

比如要保暖好,以免身體溫度流失。

比如不能隨便在野外生火,火光可能會引來危險。

……

很多很多,都是他在電視上、書上看來的,但正確與否他也不知道,只能硬著頭皮照做,先脫了衣服給他蓋上,然後回去拿帕子找水源。

山裏應該有小溪,聽聽地下傳聲就可以了吧?

連隱煉這個時候就想感嘆自己的運氣很好,又可能是聶臨風運氣很好,他們附近真的有水源,他立刻循著聲音跑過去,將帕子浸到涼水中。

就在他準備撈出帕子時,身後忽然傳來葉子“啪”一聲,像是樹枝被什麽東西踩斷了。

連隱煉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這個體重,應該不會是野兔,他不會這麽倒黴遇到什麽大型野獸了吧?

就在這時,忽然有什麽東西往他肩上拍了一下,連隱煉嚇得差點叫出來,但一想可能會引來什麽兇殘的東西,一聲尖叫就那麽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他瞬時嚇得全身發涼,整個人僵得跟塊石頭似的動也不敢動,直到身後傳來一個低沈的聲音。

“陛下。”

這兩個字就像解開定身的咒語,連隱煉頓時松了下來,轉回頭看著聶臨風的眼神好像看見救世主,連聲音都激動得不行:“聶臨風。”

那瞬間他好像聽見聶臨風很輕地笑了一聲,但很快又止了,從陰影中走出來,將衣服披回連隱煉身上。

“山上風大,別著涼了。”他說著走到河邊,姿勢怪異地蹲下來,從小溪裏舀了一捧水往臉上潑。

連隱煉觀察了一下,忍不住蹙眉:“你受傷了?”

聶臨風搖搖頭,轉臉看見連隱煉慍怒的臉色,心裏一暖,又改了口:“小傷,不用擔心。”

“怎麽可能是小傷,我看看!”連隱煉說著過去扶著人坐下來,他右手疼得不行,好在那只也不是慣用手,影響倒不大。

但聶臨風卻看出來了:“你手怎麽了?”

連隱煉立刻把手往身後藏了一點,用左手去看拉聶臨風的褲腿,但還沒用上勁,聶臨風就趁著他彎腰的瞬間將他身後那只手捉了出來。

“嘶——!疼!”連隱煉驚叫出聲,立刻抽回手,又輕揉了兩下。

“受傷了?”聶臨風緊張起來,重新捉回連隱煉的手查看,只是輕輕按了兩下,就聽見連隱煉又小聲叫起來,頓時皺起眉,“扭到了,沒事。”

“有事,疼。”連隱煉本來就嬌氣,怕疼怕得很,被聶臨風這麽一按,沒哭出來已經算發揮良好了,這會說話都帶著鼻音,聽上去軟軟的有點像在撒嬌。

聶臨風一聽心裏軟成一灘水,從懷裏拿了個小瓶子,拔開木塞,一股跌打酒的味道立刻飄了出來。

他往掌心倒了一點,搓得溫熱後覆在連隱煉腕上,說了句“忍著點”便輕輕揉按起來。

那種感覺說疼是疼,卻又不到受不了的地步,連隱煉眉頭皺得緊緊,抿著嘴半句話也不說。

過了一會聶臨風才松開,柔聲道:“好了,這幾天要小心點。”

“我盡量吧。”連隱煉撇撇嘴,這才伸手去拉聶臨風的褲腿,白色的衣料已經染紅一片,輕輕拉開後,一條半指寬的傷口露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被樹枝硬生生劃開了,皮肉外翻,看得連隱煉頭皮發麻。

這得多疼,聶臨風卻叫都不叫一聲,是習慣了?還是怕他擔心?

想到這連隱煉眼睛又有點紅,憤憤瞪了他一眼,將水中的帕子撈起來擰幹,小心翼翼給他擦拭傷口。

聶臨風全程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樂得不行:“你在擔心我?”

“廢話。”連隱煉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疼的嗎?”

“都說小傷了。”聶臨風道,“你沒事最重要。”

連隱煉想之前看到他背上那些可怕的傷口,心就陣陣地疼。

幹脆抿起嘴不理他了,等把傷口清理幹凈才問道:“你身上有傷藥吧?”

聶臨風點了一下頭,又從懷裏摸了個瓶子遞給連隱煉,還不忘囑咐道:“別用太多,這個是要給你的。”

連隱煉一聽差點把整瓶藥都倒了上去,怒道:“我謝謝你,還咒我受傷。”

聶臨風噎住了,他沒這個意思啊!

等給傷口上好藥,連隱煉才拉開袖子,伸手到聶臨風面前:“你自己撕吧,我手疼。”

他說完就聽“嘶啦”一聲,聶臨風直接把自己衣服撕了,隨意地包紮幾下便要站起來。

連隱煉見狀急了:“你別亂動啊,要是傷著筋骨……”

“沒事,我身體自己清楚。”聶臨風沖連隱煉笑笑,伸出手,“起來吧,我們先找個地方歇一下,等天亮再看看出去的路。”

連隱煉點點頭,但沒碰他,而是自己站了起來,問道:“去哪?”

“山洞,或者獵人住的屋子,能落腳就行。”

聶臨風說著就要走,連隱煉立刻過去扶住他,聶臨風起初不願意,被聶臨風哼了一聲,立刻乖了,半個身體的重量壓在他身上。

“沒記錯的話這附近應該有個山洞,上山捕獵的人經常在那過夜。”

連隱煉一聽來了精神:“你來過這裏?”

“算是吧,不過很久了。”聶臨風遲疑道,“十幾年前這附近一帶有人失蹤,老百姓傳說是鬼拍肩,先帝猜是虎狼一類的猛獸,派父親來看,我當時也跟來了。”

“那後來呢?”

“是熊。”聶臨風繼續道,“這裏再往北連著上長山,上長山上野獸很多,那幾年天不好,估計是找不到吃的餓極了,從那邊跑過來的,雖然熊解決了,但難保不會再出什麽危險,所以附近的人連這座山都不來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了好一段路,借著斑駁的月光,連隱煉隱約看見了不遠處的崖壁有塊地方黑得很,面上一喜:“你沒記錯,前邊好像真的有個山洞!”

“是嗎?在哪?”

“在那!”連隱煉指了一下,但看聶臨風還是轉頭四處看,幹脆不說了,摻著他朝那個地方過去。

等到了地方,連隱煉才發現這地方根本不深,與其說是洞,倒更像石頭凹進去一塊,但擋擋風還是沒問題的。

他正回憶著要怎麽鉆木取火的時候,身旁的聶臨風忽然從懷裏摸出什麽吹了幾下,“噗”一聲,火光瞬間照亮了這一小方天地。

連隱煉看得眼睛都直了:“你有火折子幹嘛不早拿出來!”

“又不是用不完的。”聶臨風有點無辜,這就是他順手拿的,就剩一點,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受困。

“那你別浪費了。”連隱煉說著飛速掃了一眼環境,摻著聶臨風到角落裏坐下。

聶臨風這才把折子的火熄了,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他將折子往連隱煉手裏一塞,柔聲道:“怕就把火點著。”

“我才不怕。”連隱煉嘴上不認,但手裏還是緊攥著火折子不放,在聶臨風身旁坐了下來,“你說真的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叢不棄不是回去了?”聶臨風笑道,“你那麽在乎他,他不會這麽狠心,棄你於不顧吧?”

連隱煉聞言耳朵發起熱,小聲解釋道:“怎麽又說這種話,我、我跟他真的沒、沒什麽的。”

聶臨風點頭:“我諒他也沒那個膽子。”

“你不要對他那麽有敵意啦,他人挺好的。”連隱煉嘟囔起來,末了覺察到身旁人身上放出的殺氣,立刻改了口,“要是他沒回去怎麽辦?”

“帶了那麽多人來,總不會都沒回去。”聶臨風說著擡手揉了揉連隱煉的腦袋,安撫道,“再不行,還有疾雷,它會帶人回到我們摔下來的地方,不用擔心。”

連隱煉點點頭,剛想轉頭,肩上忽然壓了重量下來,他楞了一下,緊接著聶臨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我靠會。”

連隱煉身體瞬間僵成塊板子,很輕地點了一下頭:“好。”

四周一下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兩人呼吸的聲音,擔心吵著聶臨風,連隱煉把呼吸放得又輕又慢,拇指在那只火折子上輕輕摩挲著,目光時不時往旁邊瞥過去,看到的大多只是一片漆黑。

明明他應該害怕,但心裏卻安定得不得了,好像只要聶臨風在,他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過了一會,連隱煉肚子發出“咕”一聲,向他抗議已經一天沒進食這件慘絕人寰的事。

連隱煉有點無奈,伸手輕輕碰了一下聶臨風,冰涼的指間在觸到他發燙的皮膚時整個人都楞了,心瞬間提了起來:“聶臨風?你、你怎麽了?”

回應他的只有聶臨風開始急促的呼吸,他又試探著摸了一下聶臨風的額頭——他在發燒。

連隱煉一下慌了,把人平放在地上,脫下外套給他蓋上。

但夜裏越來越涼,就這麽一件衣服,夠嗎?

“你、你乖乖呆在這別動哦。”連隱煉伸手在聶臨風額上摸了摸,把火折子吹亮,提著膽子走到外頭去,收集了點枯葉枯枝回來堆成堆,在聶臨風不遠的地方點著了。

火光立刻照亮這一小方天地,但枝葉不多,沒辦法撐太久,他只好又出去找,起初只是在附近,再一點點往外找,等收集得差不多了才拿著帕子到溪邊去。

冰涼的帕子搭到額上,聶臨風微微蹙了一下眉,但很快舒展開,連隱練見狀松了口氣,拿起聶臨風蓋在身上的衣袖咬到嘴裏,左手使力撕開幾條布條,又往溪邊跑了趟。

具體照顧了聶臨風多久,連隱煉也不記得了,後面他手已經被水浸得冰涼,搭在聶臨風額上有點分不出溫度,他只能彎下腰去,抵上他的額頭。

“不燒了。”連隱煉松了口氣,退開後略一猶豫,又低頭在聶臨風眉心落了個吻,這才起身又往河邊跑。

生病的人得吃東西才行,這次他要試試抓魚!

但等踏出去,他腳步忽的頓住了。

月亮,被雲遮住了,原本給他照路的月光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未知的黑暗。

他只能重新拿出火折子又吹亮了,這東西就像聶臨風說的一樣,已經快沒有了。

連隱煉看了聶臨風一眼,又看天上一眼,一咬牙,還是走了。

夜風穿過樹林,吹動樹葉,也吹得他手中的火苗微微躍動,好像隨時要熄滅似的,他不得不放慢腳步,用手防著點風。

但這似乎沒什麽用,在某個時刻,本就微弱的火苗輕輕一跳,滅了,四周立刻被黑暗包裹,連擡起手也看不見自己。

連隱煉瞬間就後悔了,捉什麽魚呢,搞得自己現在走也不是回也不是,連月亮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再出來。

人在黑暗中呆久了,其它感官便會變得敏感,也變得警惕,一驚一乍。

又有一陣風吹過,吹得連隱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沒等他搓手,左後方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草叢中飛速略過去。

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蛇。

連隱煉嚇得背脊發涼,整個人蹲到地上抱住腿,團出一種毫無作用的保護姿態,喉嚨已經開始泛酸澀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什麽也沒看見,暗暗松了口氣,又把臉重新埋進臂彎裏。

要是有人來就好了,他想念絮絮叨叨的福瑞,想念嘰嘰喳喳的順子,還想念聶臨風。

如果他現在叫他的話,他會出現嗎?

這個念頭在伴隨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浮在心頭,連隱煉楞怔了好一會,試探著喚了一聲:“聶臨風……”

這三個字像是按下什麽開關,連隱煉心裏的恐懼在瞬間爆發了,他幾乎帶著哭腔又叫了一聲:“臨風……”

“陛下?”聶臨風的聲音幾乎是緊跟著響了起來,“別怕,我這就過來。”

連隱煉一聽整個人兔子似的精神起來,回頭朝著那片黑暗喊道:“我在這!”

他喊完沒一會,黑暗中便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明明淡得要像要消失,但連隱煉就是覺得那個人身上是帶著光的。

他迫不及待跑過去整個人撲到聶臨風懷裏:“臨風!”

“念念。”聶臨風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語氣溫柔,“這麽黑,怎麽跑出來了?”

“想給你抓魚吃……”連隱煉撇撇嘴,有聶臨風在,他便也沒那麽怕了,語氣都帶上點撒嬌抱怨的味道,“你怎麽也出來了,你的傷……”

“沒事,多虧你。”聶臨風柔聲道,“不是要去抓魚,我來抓好不好?”

“好。”連隱煉點點頭,“太勉強的話我來也可以。”

聶臨風暗笑了兩聲:“靠你今晚就不用吃了,你帶路就好。”他說著手搭上連隱煉的肩膀,“小心腳下。”

連隱煉照做了,但帶著聶臨風走了幾步才覺察不對:“一般不應該你走在前面嗎?”

“你忘了?”

“什麽?”

“我眼睛在夜裏看不見的。”聶臨風道,“而且附近沒有危險,不用擔心。”

“你這話前後矛盾。”連隱煉頓住腳步,轉頭伸出手去,循著記憶在聶臨風臉上摸了摸,手指最終摸到他眼睛上,睫毛掃過指腹帶來微微的癢意,“你剛剛還跟人打架,現在說你看不見。”

聶臨風一楞,心裏一陣無奈和酸楚,他抓住連隱煉的手,用臉輕輕蹭了蹭,柔聲道:“我的耳朵,有時候比眼睛好用,但是現在,我要靠你。”

連隱煉本來還想說什麽,聽見最後那句話,全都咽了回去,心中微末的害怕瞬間一掃而空,頗有點神氣道:“那你要跟好我哦。”

聽他這麽說,聶臨風無聲笑起來。

他記得,很久以前,也發過這樣的事。

先帝秋獵,必定會帶上幾位皇子,唯獨連隱煉還小,一般都是留在宮中。

但他哪是受得了的,軟磨硬泡楞是跟著人來了,聶臨風作為他的護衛,理所當然也要照顧他。

有天晚上,連隱煉不知為何,竟失蹤了。

最先發現的是準備進去給他掖被子的福瑞,一摸床上發現沒人,背脊都涼了,跑出去三兩句把人都叫醒了,跑出去尋。

聶臨風也跟出去了,一想到連隱煉一個人在外面,他就擔心得不行。

他那麽怕黑,指不定正躲在哪哭鼻子呢。

夏夜的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怪物在竊竊私語,天上雖有明月,但被參天的樹擋住,只有斑駁的白光落下來,給周圍的一切勾一個模糊的輪廓。

連隱煉方才本準備睡了,但忽然看見窗外有螢光,以為是螢火蟲便興奮地追了出來。現在螢火蟲不見了,再回頭看,方才來的路也分不清是哪條了,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讓他心裏開始升起怯意。

黑暗是很可怕的,好像看不見的地方會藏著什麽,可能是鬼魂或是說不明白的妖怪,也可能是壞人,在這山裏還有可能是豺狼虎豹。

越想越害怕,連隱煉忍不住小聲哭了起來。

他想父皇和母後,也想那些總明裏暗裏跟著自己甩也甩不掉的護衛,想念總愛念叨他的太傅,還想念總板著臉看上去很兇的聶將軍,以及負責保護他的臨風哥哥。

不管是誰都好,現在他只想有個人出現,帶他回去,他以後再也不亂跑了。

起初只是小聲啜泣,後來越想越害怕,哭聲逐漸變大,蓋住作響的樹木,變成號啕大哭,大得聶臨風這個近乎瞎子的人都能靠著聲音找到他。

“殿下!!”擔心小皇子哭得太兇聽不見,聶臨風的聲音放得很大,“別怕!我這就過來!”

連隱煉一聽,原本的哭聲立刻歇了,抽抽噎噎地喊他:“臨、臨風哥哥!!”

他喊完,旁邊的灌木忽然動了一下,連隱煉立刻兔子似的緊張了起來,直到一個人影從那個方向過來,他才放下緊聳的肩膀,整個人撲了過去:“臨風哥哥!”

“念念。”聶臨風伸手把矮自己大半的孩子接住,循著印象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語氣溫柔,“怎麽跑出來了?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剛剛看到螢火蟲了!”有了人陪著,連隱煉也沒那麽怕了,臉上的淚水都沒來得及擦就興沖沖地跟聶臨風分享自己剛剛看到的東西,“好漂亮的!”

“那也不能亂跑,要是在山裏遇到老虎怎麽辦?”聶臨風說完自己也擔憂起來,雖然這裏是獵場,一般沒什麽太兇殘的猛獸,但也不是絕對的事,若是換了白天,他倒是有點信心保護好小皇子,但夜裏他的眼睛幾乎就是廢的,要真遇上了可能連幫忙擋著都找不著方向。

“不會的!”比起聶臨風,連隱煉是一點不擔心,“臨風哥哥來了!”

聽他這麽信任自己,聶臨風心裏多少也生了點安慰,在他面前蹲下來,像往常那樣和他“平視”,語氣掃開之前的溫柔,帶上點威脅恐嚇的味道:“但是我現在看不見,老虎來了也保護不了你,你就要被吃掉了。”

連隱煉卻是習慣了聶臨風這軟綿綿的威懾,一點不害怕,甚至還伸手拍了拍聶臨風的肩膀,神氣道:“那我來保護哥哥!”

“剛剛是誰哭了?”聶臨風想象了一下小皇子現在的模樣,掛著滿臉沒擦幹的淚水大言不慚地說這種一點信服力沒有的話,真是可愛得緊,“這麽大個人了還怕黑。”

連隱煉撇嘴,他就是怕,有什麽沒辦法。

聶臨風也就是逗逗他,從懷裏摸出火折子來吹亮,暖黃的火光瞬間照亮兩人那一小方天地,小小的火焰在連隱煉彎彎的眼眸中躍動,好像希望的小火苗。在聶臨風印象裏,小皇子好像永遠都是這樣,對所有的事情感到好奇,從來也不沮喪,只要看著他就感覺好像什麽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那你剛剛為什麽不用。”連隱煉的註意力都在他手上,“你都看不見!”

“怕用完了,找到你了沒得用。”聶臨風說著伸一只手過去,單手便把小皇子抱了起來,“以後別亂跑了,你要出事了,易國怎麽辦?”

“有二皇兄啊!”連隱煉乖巧道,“二皇兄可厲害了,知道很多很多事情的!”

聽他這麽說,聶臨風頓感無奈。

當今聖上本就子嗣本就少,偏偏還跟被詛咒了似的,除去那些沒能出世的,成功活下來的四個皇子一個意外身亡,一個患了急病幾天便撒手人寰,最終太子之位竟落到了從小體弱的二皇子身上。但從聶臨風有印象以來,二皇子完全就是靠藥吊著命,碰上天不好受了涼,當晚指不定就要在生死線徘徊了。

雖然嘴上不能提,但朝中很多人其實都清楚二皇子怕是命不久矣,這皇位早晚是要落到連隱煉這身體健康的獨苗苗手裏的,就連皇上也無時不擔心著這小皇子出意外,除了聶臨風這個貼身侍衛,還派了很多人保護,恐怕就連二皇子自己心裏也是有數的,估摸著也就小皇子這個當事人沒意識到了。

不過聶臨風沒有多嘴的意思,畢竟二皇子跟小皇子的感情很好,小皇子這麽想,他就當是這樣了。

“那你就不應該讓二皇子擔心。”聶臨風抱著小皇子往回走,手裏的折子往前拿照亮路,“就算要出門也得帶上人。”

“哦。”連隱煉乖巧地點點頭,“那你以後要跟緊我。”

聶臨風失笑:“遵命,我的小殿下。”

“哎呀你敷衍我。”

“哪有。”聶臨風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你老騙我,你上回還跟我說不跟聶將軍去打仗呢,還不是去了。”連隱煉抓著機會了,立刻控訴起聶臨風來。

聶臨風著實無奈,但理虧,只能點頭稱“是”。

連隱煉立刻蹬鼻子上臉,擺出小大人的語氣開始教訓聶臨風,他書念得不怎麽樣,說出來的東西前言不搭後語,乍一聽挺有道理,其實狗屁不通。

聶臨風聽在耳朵裏,笑得眼睛都是彎的,也不反駁,就是應“是”。

“你看你看,多敷……啊!有鹿!”連隱煉話說一半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指著了一個方向。

聶臨風循著看過去,一只通體雪白的鹿就那麽撞進他們眼睛裏,月光在它身上鍍了一層薄薄的膜,一眼像是從天上偷跑下來的仙獸。

“哇,白色的!”連隱煉驚呼,“還有白色的鹿呢!”

“嗯,傳說白鹿是好運和繁榮的象征。”連隱煉解釋道,“我們念念是有福氣的。”

連隱煉一聽,眼睛都笑彎了:“那等回宮,我去求母後繡兩個荷包,我們一人一個,我把好運分你一半。”

“好。”

那日之後,除了隨軍出征,聶臨風幾乎沒再離開過連隱煉,直至連隱煉登基,他們才漸漸疏遠,遠到幾乎不說一句話。

甚至連那個荷包,都被兩人藏了起來,好像這樣就把那段記憶也收了起來。

但是聶臨風記得,之前出宮,連隱煉又把那個荷包帶上了。

就好像在告訴他,他的小殿下,又回來了。

連隱煉帶著聶臨風走到溪邊,這會月亮探了半個腦袋出來,但始終有些暗,連隱煉對著溪水有點發愁:“還是好暗,怎麽辦?”

“沒事,你退開。”聶臨風沖連隱煉擺擺手,將人趕開了。

連隱煉立刻照做,借著微末的反光在旁邊仔細看,他這時才發現聶臨風的眼睛一直是閉著的,微微側耳,仔細聽著水裏的動靜,有魚游過時他猛的伸手一拍,精準地將魚直接拍到了岸上。

那瞬間隱煉腦海中浮出的不是驚訝,而是捕魚的熊,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麽了?”聶臨風有點奇怪,“笑什麽?”

“笑你啊。”連隱煉坦然道,“熊樣。”

聶臨風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又拍了兩條魚,才跟連隱煉回了原來休息的地方。

這會火已經有點小了,連隱煉往裏加了點柴火穩住,聶臨風就趁這會把魚開膛破肚,淘幹凈內臟後串起來烤了。

等到吃一條魚下肚,連隱煉才開始覺得有點累,跟聶臨風打了聲招呼便挑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了。

這麽一小方天地,一下只剩下枝葉燒得“嗶啵”響。

連隱煉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腦子裏總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有時有小孩的聲音,有時是風跟葉子的聲音,穿插著讓他反覆醒了好幾次。

有一次醒的時候,他感覺到有只手搭在自己心口,輕輕拍著,像在哄孩子睡覺那樣。

他還分得清楚夢跟現實,還知道這個時候會這麽做的,只有聶臨風。

他沒有睜眼,就那樣假裝自己還睡著,心跳卻在一片寂靜中隨著聶臨風一下又一下的動作加速,直到某一刻聶臨風忽然出聲,一下讓他過速的心跳慢了半拍。

“念念。”聶臨風很輕地喚了一聲。

每次聽他這麽叫自己,連隱煉心裏總是難過得不行,但聶臨風那種溫柔的語氣又讓他有點欲罷不能。

他還是閉著眼沒醒,他想知道,如果自己睡著了,聶臨風會做什麽。

“我這幾日看見你,總比以前要……更心動。”聶臨風嘆氣道,“你說是不是因為知道你回來了才這樣?”

連隱煉頓時有點哭笑不得,敢情順子那個獎勵對聶臨風還是有影響的,但聶臨風怎麽感覺影響特別小呢?

他有點想問,又不能醒,抓心撓肺的,眉心就忍不住蹙了起來。

但下一瞬,一個溫軟的東西就貼到他眉心,輕輕撫平了那點難受。

看連隱煉眉心重新舒開,聶臨風才繼續說道:“其實我每天都想這麽做,想親你,想抱你,想跟你做。”

連隱煉聞言耳朵瞬間熱了起來,腦子裏被一些紛亂的畫面占領,多是讓他臉紅心跳的東西,就好像那晚的夢一樣。

聶臨風怎麽能……

要是他不小心舉旗了不是很尷尬!

“但是我不能這麽做,越是想,就越該克制。”聶臨風的聲音忽的難過起來,就算他的念念回來了,他將來也要選妃,要有自己的孩子,他們之間的關系只能止步於此,“但凡有一點可能,我也不會放棄,但是……就算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可能,我還是喜歡你。”

聶臨風說著低下頭,虔誠地在連隱煉眉心落下一個吻。

卻不知連隱煉內心發生了多大的動蕩。

聶臨風到底是沒瘋,他一直都自己自己對著的人是誰。

不管對連隱煉還是對聶臨風而言,他們之間都是沒有可能的,那又何必互相折磨呢?

連隱煉終於還是沒忍住泛起淚,睜開眼時對上聶臨風愕然的目光時,抹了一把眼淚。

“念念……”

“嗯。”連隱煉很輕地應了一聲,“臨風。”

聶臨風垂下眸子,不再看他:“剛才的話,你可以當做……”

“我也喜歡你。”連隱煉打斷了聶臨風的話,沖他彎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心裏卻是陣陣的疼,“我也、也喜歡你。”

這真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借著這個身份放縱了。

聶臨風有些愕然,嘴張了半天,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他從來沒想過,沒想過連隱煉會說這樣的話。

他真想親親他的念念,真想……

“臨風。”連隱煉又喚了聶臨風一聲,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唇,“那天晚上的事,還、還能再做一次嗎?”

他的話就像一個炸彈,瞬間在聶臨風腦海中炸開,炸得他理智瞬間分崩離析,原本的猶豫也不再,伸手過去捧起他的臉,吻了上去。

不同於上次那個模糊的、像夢一樣的暧昧,這一次的連隱煉腦子是清晰的。

清晰地知道握住自己的人是聶臨風,清晰地知道在吻自己的人是聶臨風,清晰地知道聶臨風不過是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他的腦子也是混沌的。

痛苦和愛慕交錯,被點滴的絕望滋養著瘋狂生長,長成尖銳的荊棘,刺得他心裏生疼,卻又有種隱秘的快意。

和心上人親昵的快意。

或許這一晚的一切於他才真的是一場夢,一場如何也不想醒來的夢。

睡過去之前他聽見聶臨風在他耳邊很小聲地說“愛他”,似乎還說了什麽,但連隱煉已經不想聽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等再醒來時,他已經回到宮裏,外頭天色是亮的,大概是晌午十分,早朝的時間過了。

看樣子是被救回來了。

嚇得臉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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